祁渺自己也愣了愣。
不过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小时候的郁忻舟是个作天作地的哭包。
买不到糖要哭,摔进泥坑了要哭,走累了还要哭,她不是在给他擦泪就是在给他擦泪的路上。
更要命的是,郁忻舟属于撕心裂肺式哭法,每每嚎得她头疼。
祁渺在烦躁的同时,也有点小得意:同样是七岁,她怎么就那么成熟呢?
从来不哭,哎,人比人,气死人啊。
大概是那种头疼感过于深刻,以至于一看到郁忻舟有些要掉眼泪的苗头,她就PTSD了。
咳咳,祁渺决定挽救下这个由她一手促成的尴尬局面。
“不要哭,我觉得你的新发型还不错。”
郁忻舟抓狂,谁要哭了?
他就是委屈委屈!
他神情忿忿,腾地站起来,向她迈了两步,一下子从一小团变成了一大只。
祁渺的关注点却有点跑偏。
她心想这人身体素质比她强,蹲那么久站起来眼前竟然不发黑,稳稳地就走过来了。
“真的吗?”
郁忻舟问。
“真的。”
昧着良心说句善意的谎言,也能给自己积点德吧?
祁渺想。
郁忻舟又开始对着手机左右摆头,心里那杆秤也跟着左右摇摆,莫非是他对自己的标准太苛刻了?
他俯身,和祁渺的眼睛在同一水平线上:“你再仔细看看?”
说实话,真丑得没眼看那也算不上,能开理发店,多多少少还是有审美的,顶多是滑稽了点。
但时隔多年,祁渺再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他,倒看出点儿别的来。
比如他的脸真的一点圆润的弧度都没了,少了儿时的可爱,多了少年人的清俊。
祁渺重复:“真的。”
这次她是出于本心觉得郁忻舟有几分姿色。
郁忻舟语调明显愉悦了起来:“那我们回吧。”
晚霞渐沉,等回到巷道口时,天空己经呈现深蓝色,微风拂动树叶簌簌作响,针尖般的星星闪着微弱的光。
路灯坏了两盏,朦胧的月光倾洒,巷道明暗相衔,显得幽深。
为了安全着想,郁忻舟没再往里骑,改为推着摩托车走。
他瞥了眼祁渺,她正将体积庞大的袋子从右手换到左手上。
“需要帮你吗?”
祁渺抬起眼睛:“不用。”
也不重,只是勒得手疼。
郁忻舟说:“好吧。”
祁渺忽然想起班里有个男同学力气大,就主动帮女生搬桌椅,轮到她时,她婉言拒绝。
因为她桌洞里放了好几个易碎品摆件,要轻拿轻放,找人帮忙,怪麻烦人家的。
但男同学只以为她在不好意思,二话不说就从她手里夺过桌子,结果一声脆响,一个呈趴伏状的猫猫摆件落地,摔得稀烂,大碎片五六瓣,小碎片数不清,那死状,好不悲惨。
她感谢男同学的好意,没要求他赔偿,但不可否认,不合时宜的热心肠,对她来说,是种负担。
毕竟那个通体翠绿的猫猫摆件,是她的最爱。
所以祁渺很感谢郁忻舟没有非要展现什么所谓的绅士风度,不然她还要应付这种人情推拉,说实话,挺疲惫的。
她拿出那盒话梅糖,本来只当作蹭车的报酬,但现在似乎又多了个可以送出去的理由。
祁渺:“喏。”
郁忻舟一怔,笑起来:“我这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害,既然你都伸了这个手,我也不好意思驳你的面子,那就收下咯。”
祁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戏精。
*回屋后,郁忻舟坐在床上,反手撑着向后倚。
床的斜前方就摆了面全身镜,能把整个人都框进去。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起初只觉得些许怪异,到后来竟觉得陌生。
都是这个发型的锅!
郁忻舟决定给汤炜打个视频问问。
视频一接通,汤炜抢先问了个不搭嘎的问题:“哥们儿,乡下猪都是乱跑的吗?”
郁忻舟茫然地眨眨眼:“不啊。”
汤炜笑得无辜且混蛋:“是吗?
那怎么几天没见,你头就被啃成这样了?”
“……”山上的笋都被你夺完了吧!
郁忻舟当即气冲冲地按了挂断,他一扭头,那盒话梅糖闯入视线。
蒙尘的往事拉开了厚重的幕布,浮现在眼前。
对于他小时候为什么那么爱哭,是个未解之谜,郁忻舟本人也说不出个西五六,可能就是基因问题吧。
还好,他每次最多哭个一分钟,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倒没有讨厌他,反而觉得有意思,想法天马行空的。
问他是不是水娘娘转世,问他是不是童话里眼泪会变成珍珠的人鱼,问他如果出现大旱会不会去拯救世界,郁忻舟毫不客气地答:那当然了!
然后把手里的棒棒糖按口味分给小伙伴,又喊道:这是本神仙给的,可要收好了!
但小朋友和大人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有的大人跟自家孩子说,像他这样的孩子,动不动就哭,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指不定身上多少坏毛病,不要和他玩,会被带坏的。
那个年纪对是非对错是最没有判断力的,大人的一句话很容易就被小孩子奉为真理。
于是找他的小朋友变少了,郁忻舟想着可能是在忙吧,就像大人总说的那样:我在忙,别打扰我。
首到有一天一个小男生跑过来,问他:“你爸妈教你识字吗?
你会写1-100吗?
是不是只教你哭啊。”
其实这句话没一个字不堪入耳,郁忻舟甚至不太懂其中的嘲讽意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汩汩地就流下来了,跟两条奔腾的大河似的。
“我……我…”小男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还要再说什么,祁渺出现了。
她吼:“走开!”
小男生灰溜溜地跑走了。
祁渺是小伙伴里对他哭哭啼啼最不耐烦的一个,但也是最照顾他的那一个。
她皱着眉:“你是不是笨蛋?
他说你你怎么不说他!”
他不说话,任眼泪滚着,任鼻涕淌着,任声音破碎着。
祁渺眉头皱得更深了,大概能夹死两只蚊子,她嘟囔道:“就会哭。”
她掏了掏口袋,只有卫生纸碎屑和一块糖。
“你都快把鼻涕吃嘴里了!”
祁渺扯起他的衣服下摆,在他脸上擦,一点儿都不粗暴,好温柔。
但郁忻舟还是觉得屈辱至极,他转过身想走。
她把他拽回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嚎哭的声音被中断。
“省着点力气吃糖吧,最后一颗了,你认真点吃,不许浪费!”
酸酸甜甜的滋味抚平了郁忻舟褶皱的情绪。
他抽抽搭搭地望向她:“这个糖叫什么?”
她说:“话梅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