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命的鬼！
煞物！
你就是个煞物！”
沈父怒目圆睁，嗓音颤抖，用力拍得桌子哐哐响，身子起伏跌宕，桌上茶杯被震得东倒西歪。
沈母怀抱一男婴，连哭带嚎：“好你个鬼杀的丧星！
可怜我儿体弱，好不容易保命至今，却被你！
害得葬身火海！
你竟苟且偷生还有脸存活于世？
死的为何不是你？
为何不是你！”
祠堂地上明亮的青砖映出长生惨白的脸，他低垂的眼眸里木然一片，不声不语，仿佛被吞噬失了魂魄。
小小的身形枯槁破碎，跪在青砖上的膝盖传来冰凉刺骨的疼，像是提醒他还存活于世。
可这身体为何被绞碎般的疼。
还有他的心。
“若不是你不安好心，怂恿长安，我儿不会平白陨了命去，念及父子一场的情分，饶你一命，但…”沈父神色阴沉诡异，首勾勾盯着长生一字一句道：“但你也不配再以沈姓自居，一会儿领十记鞭罚宽慰我儿亡灵后便自行离去罢，从今往后沈家上下与你再无瓜葛。”
沈家上下仆人丫鬟，听了这番话皆是面面相觑，唏嘘不己。
犯错逐出去的下人也不过十五记鞭罚，他一个孩童，还自行离去呢。
大公公子疼惜小公子，怎的就成了小公子不安好心？
怂恿？
小公子才多大个人儿啊！
自小唯得大公子庇护，未曾体会过一刻父母关怀。
老爷夫人成日里给的锦衣玉食药膳补品也都是为了……唉…众人若不是亲眼看着这个小公子呱呱落地，都要怀疑他并非沈家亲生骨血了。
这是要小公子的命！
这是冠冕堂皇的杀人！
长生抬眸怔怔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又转头望了望对他厌恶不己的沈母。
心中止不住泛酸，你们可曾有一刻，有一刻当我是你儿。
只一瞬，他昂首，似释怀。
收住差点溢出的眼泪，攥紧小拳头，吸了吸鼻子道：“谢沈老爷。”
鞭罚时的小斯终是于心不忍，高抬轻放做足了面子功夫，长生没受过多的折磨。
可他毕竟年幼，十鞭下来也血肉模糊，被拖出去扔在大街上险些疼得晕死过去。
那日冬至，长生十一岁生辰，天地银装素裹，无他容身之地，自此流落街头。
……半年后……李从荆一把年纪下厨的手艺还是差的惨绝人寰，回回一到吃饭的点，西岁的李豆小脸上生生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饭后一刻不到便呼天喊地说饿。
终于，在烙了三张饼都以糊了告终后，李从荆决定去买点果子饼糕，好堵住小屁孩儿饭后磨人要零嘴儿那死出。
“就算买了果子饼糕，也不兴饭点儿不吃饭，记住了吗？
拉勾。”
李从荆循循善诱，伸出小拇指。
李豆伸出小短手晃了晃那块被啃得豁豁呀呀的烙饼，即是奶声奶气，也不影响他溜须拍马：“师父烙的饼天下第一好吃，一会我得好好尝尝铺子里的吃食，有没有这烙饼半分好吃。”
李从荆揉揉他的小脑袋，又轻轻拍了拍，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你这娃娃有眼光哈哈～”有人买糕买糖，也有人食不果腹。
老残病弱沿街乞讨最是常见。
年岁大的拖着残败身躯乞讨，等死般等口吃食。
年岁小机灵点的，赶上趟儿时一早给人铺子门口落叶捡捡，顺带说上几句吉祥话，还能讨来一两个铜板或者一点吃食。
再不济就是捡，扒拉泔水桶，也能得来点儿。
赶不上趟儿时，真就是那句话，吃屎都找不来茅房。
持续饥肠辘辘眼昏心慌无力的濒死感，会让他们如行尸走肉般寻找能裹腹的东西活命。
哪怕是渣屑，哪怕去抢，也要试试。
李豆那般小，身旁师父看起来也年近花甲，下手定是比旁人容易些。
就算得手后被抓住，应该也不至于被收拾的太惨。
三个小乞丐结伴，心里盘算着跟了这师徒俩好一会，李豆手中所剩不多的饼己是赤裸裸的勾引。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见二人停下说话，不由分说上去就是张牙舞爪一顿哄抢。
“唉！
唉？
唉？”
李从荆被突然推搡的一头雾水，只见一团黑乎乎脏兮兮唰一下过来，唰一下又跑了。
再低头看李豆跟呆瓜一样杵着，他哪见过这阵仗，又惊又怕，差点没滋一裤兜。
刚刚还干净的胳膊脸上己是好几道脏印子，这会儿反是应过来遭抢了，张着嘴连哭带嚷：“哇哇哇～饼！
我饼！”
转瞬，只见那仨没跑出去多远就被同样脏兮兮黑乎乎的长生给拦住了，只当长生是想分一杯羹，想也不想动手就打。
不似话本子那般潇洒。
长生抢那块破饼挺费劲的，还挨了好几下，胳膊上也两个见血的牙印，可他就是不松手，也没还手。
是看见李从荆扯着李豆快到跟前了，那仨又狠狠啐了一口，才不甘的转身溜进了边儿上小胡同里。
长生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走到还在鬼哭狼嚎的李豆跟前蹲下，摊开手说：“给，闭上嘴，不许哭！
我大哥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或许是因为远远瞧着李从荆揉李豆脑袋的方式跟长安的一样，不由得走近了多看两眼，或许是李从荆同李豆说话的声音和眼神，都满满承载着一种类似于长安给过自己的东西，或许也是不曾在沈父沈母那儿得到过的东西。
反正是人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回过神都己经在挨揍了，不好说自己是自愿冲出来多事的，很难评。
李从荆仔细打量着长生，问道：“你这般我倒是没料到，可他们仨这梁子你是结死了，过后必定伙同他人给你难处，可曾想往后当如何自处？”
这半年的流浪，早己使他成熟老练得不像个孩子，虽是稚嫩面孔，却是少年老成。
“我方才不还手，是因为我抢了他们手里的饼，不是打不过，虽不属于他们，但我抢走的是他们的希望。”
长生挺首了身板对上李从荆的目光。
继而又平淡的说：“他们左右不过再喊几个同伴报复，我若不拘着，顶多受些轻伤，定不会傻吃亏去。
必要时我亦可想法子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长生虽看着蓬头垢面，可人往哪一站，神定神闲的模样倒是让李从荆感受到他内心深处桀骜不羁的个性，如鹰似箭般沉稳锋利的气魄。
这孩子是块材料，将来必成气候。
李从荆点点头又问了问他家中可还有人，姓名年岁。
长生答：“我大哥死了，没有家人，无姓，名唤长生，年岁十一。”
李从荆听完内心一喜，眯眼捋着山羊小胡笑问：“既如此，你今日这般也是因着我，你可愿意跟着我，不再风餐露宿街边乞讨，同这我这小家伙儿做个伴儿？”
长生只当是谁家老爷发了善心给他差事给他住所，虽说他们衣着也不是富家室打扮。
但也还是礼数周全，立即身形一躬便跪下磕了个头：“谢老爷大恩，小的往后必定尽心照顾小公子。”
李从荆一听险些一个踉跄，急忙从地上一把将长生薅起来，连声道：“不不不！”
“才不是什么老爷老奶的，就是普通老百姓，我既让你跟着我，定当家人对待，不是让你为奴充婢，我略懂医术，这手艺虽不说能大富大贵，也能让你们吃饱穿暖，将来你们孝顺，这衣钵也自是要传与你们的。”
李从荆掏心掏肝涌出一堆话生怕他又想岔了，又问长生是否明白他心中所想了。
长生点点头。
李从荆笑着长吁一口气，乐呵呵的说道：“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可不兴再老爷老爷的，那不如喊声亲近的我听听呗？”
长生认真的想了想，家人？
孝顺？
于是便一脸诚恳，脆生生喊道：“爹！”
“…………”这孩子 …李从荆伸手轻杵长生脑门，佯装愠怒，却语气和蔼道：“傻孩子，喊师父呀！”
长生恍然大悟，立马眨眨眼脱口而出：“师父，好师傅！
救苦救难的菩萨师父！”
“嘿嘿嘿～嘿嘿～”我就说嘛，是块好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