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精英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追太阳郑小霞小霞无删减+无广告

追太阳郑小霞小霞无删减+无广告

余艳1 著

其他类型连载

(10)我就不低头,我就要张嘴!县城茶摊,李正阳伏在茶摊桌子上挥毫写字,成笑宇伫立一旁念着——“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呼:“好!好字!”成笑宇也跟着鼓掌。小男孩土根趴在旁边认真看。茶摊老板接过字来:“这字气派!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啊!”李正阳:“哪里哪里!是我们要谢谢您请我们喝茶嘞!”人群中一个小商贩:“这位先生,我是隔壁卖米糕的,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副啊,我换米糕给你们吃!”李正阳:“没问题,我早就饥肠辘辘了!”又一阵欢笑。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跑过来,围裙上沾满染料,男人在土根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又偷跑出来,留老子一个人干活!看我不打死你!”李正阳上前拦住:“这位大哥,别打孩子。”男人:“他是我的崽,我想打...

主角:郑小霞小霞   更新:2024-12-06 17:32: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郑小霞小霞的其他类型小说《追太阳郑小霞小霞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余艳1”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10)我就不低头,我就要张嘴!县城茶摊,李正阳伏在茶摊桌子上挥毫写字,成笑宇伫立一旁念着——“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呼:“好!好字!”成笑宇也跟着鼓掌。小男孩土根趴在旁边认真看。茶摊老板接过字来:“这字气派!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啊!”李正阳:“哪里哪里!是我们要谢谢您请我们喝茶嘞!”人群中一个小商贩:“这位先生,我是隔壁卖米糕的,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副啊,我换米糕给你们吃!”李正阳:“没问题,我早就饥肠辘辘了!”又一阵欢笑。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跑过来,围裙上沾满染料,男人在土根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又偷跑出来,留老子一个人干活!看我不打死你!”李正阳上前拦住:“这位大哥,别打孩子。”男人:“他是我的崽,我想打...

《追太阳郑小霞小霞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10) 我就不低头,我就要张嘴!

县城茶摊,李正阳伏在茶摊桌子上挥毫写字,成笑宇伫立一旁念着——“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欢呼:“好!好字!”成笑宇也跟着鼓掌。

小男孩土根趴在旁边认真看。

茶摊老板接过字来:“这字气派!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啊!”

李正阳:“哪里哪里!是我们要谢谢您请我们喝茶嘞!”

人群中一个小商贩:“这位先生,我是隔壁卖米糕的,能不能给我也写一副啊,我换米糕给你们吃!”

李正阳:“没问题,我早就饥肠辘辘了!”

又一阵欢笑。

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跑过来,围裙上沾满染料,男人在土根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骂咧咧:“又偷跑出来,留老子一个人干活!看我不打死你!”

李正阳上前拦住:“这位大哥,别打孩子。”

男人:“他是我的崽,我想打就打!走!”土根哭着被拉走了,男人一路走,一路打着孩子。

李正阳:“怎么这么暴力?走,啸宇,看看去。”

跟到染布作坊里,李正阳看作坊里雾气腾腾,两口巨大的锅冒着热气,高高的架子上垂挂着一条条染成灰色和黄色的粗布,蔚为壮观——

土根边擦眼泪边用一根长棍搅拌锅里的灰布。

土根爹一边从锅里往外捞布,一边骂:“几个穷学生写几个破字有什么好看的,我都累死了,你还溜出去玩儿,不干活全家喝西北风去啊!”说着不解气,又走过去踢了小男孩一脚。

李正阳和成笑宇走过来。

土根爹一眼就认出他们,慌忙摆手:“二位,我可不用你们写什么字,我这儿也没地方挂!想换吃食到别的地儿去!走走走!”

李正阳他俩没有走,苦口婆心的劝着:孩子这么小就出来帮工,他应该去上学。土根爹嘟嘟囔囔“他上学?谁来帮我干活?你来啊?”两人再深入浅出:现在是民国了,是新制度新教育,孩子得去学堂,刚才我写字的时候也注意到他好认真的看,他好学呢。能不能让孩子白天去读书,下了学堂再来帮工呢?

“学堂的钱谁出?再招个帮工,钱又谁出?读书?读个屁书啊!读书有什么用,你们倒是读书的,还不照样出来讨饭吃?!”

还没等两人反驳,一个瘦弱的女人从里面走过来,大声喘息着:“你们二位赶紧走吧……东家晓得要发火的!”说着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一看就知是土根娘,那咳嗽是痨病!“这病可大意不得!赶紧去医院……”李正阳脱口而出。

话未落音,土根爹堵上来:“钱呢?哪有钱啊?老板驴打滚的高利贷都还还不上……”

突然,店主带着两个伙计走了进来:“干什么呢?磨磨蹭蹭地不出活?我告诉你啊,土根娘不能再住店里了,她这个病染到布上,哪个商家还敢要啊?”

土根娘见状一着急,吐出一口血来。店主掏出手绢捂住鼻子:“痨病鬼!真晦气!立马给我搬出去!上半年的租金和利息一分也不能少!走!”几个人转身离去。

土根娘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嘴里又吐出鲜血来。土根扔掉手中的棍子,扑到母亲的面前哭着:“娘!我好好干活!我再也不去读书了!娘!娘!——!”

李正阳突然想起什么:“大哥,你等我回来!”说着转身跑了,成笑宇愣了一下,也跟着出去。

他俩跑到米糕店,先前老板要给店门脸写对联的,没来得及。现在,李正阳苦苦求老板预支几个铜板,先去给染布店的大嫂抓副药。老板先说“治不了啦!”,但还是被他们软缠硬磨,给了几个铜板。

长沙岳麓山下爱晚亭,郑小霞、陈静怡、王莹三闺蜜靠着石柱读书。

王莹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风景,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哎?小霞、静怡,你们还真看得进去啊。我还以为出来读书是说着玩玩儿,没想到你们俩这么认真!倒显得我不学无术了!”

郑小霞放下书:“当然是真的了,正阳哥哥、齐钢哥哥、杜鹃姐姐,他们就经常相约来爱晚亭读书,讨论国家大事,还在这里夜宿呢!”

陈静怡:“就是莹莹,你别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了,快认真看书!”

王莹:“认真不了啊!”

郑小霞坐到王莹身边:“莹莹,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啊?”

王莹低下头,陈静怡也坐了过来。

王莹:“我,我订亲了。”说着害羞的捂住脸。

陈静怡搂住王莹:“真的吗?是哪家的公子啊?”

王莹:“是爹爹做的主,其实你们都见过的,就是,就是上次军训,跟李正阳配合的刘教官,刘立业。”王莹说完红着脸低下头。

郑小霞和陈静怡惊讶的对视一眼。

陈静怡:“可是莹莹,你跟这个刘立业熟识吗?现在可是提倡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啊。”

王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如何自主自由?再说他瞧着也还不错,我就应了!”

郑小霞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远方:“你们说女人是不是都得这样,结婚,生子,劳累而终,难道我们女子就不该参与国家与社会的变革吗?”

王莹拍了拍郑小霞:“我的大小姐,你就别整天忧国忧民了!小心皱纹都要出来了!女子相夫教子是早晚的事儿!”

郑小霞:“莹莹,你这话我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我呀,如果遇不到一个两情相悦且志同道合的人,我宁愿独身一辈子,全身心投身到时代的大风暴中去!”

王莹坏笑:“那你要遇上志同道合的人呢,不照样可以投入?我怎么觉得,你的这个人近在咫尺呀!”

郑小霞:“不许胡说!我只把他当大哥哥、亲哥哥!”

陈静怡:“哎哎哎,自我暴露了吧,莹莹可没说是谁啊,那请问小霞同学,你心里想的这位大哥哥又是指谁呢?”

郑小霞急的涨红了脸:“你们两个坏死了,我读书去了!”

李正阳拎着两包草药飞快地跑来染布作坊,成笑宇跟在后面。

土根爹和三个农民抬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土根娘,头发从盖着的布单旁垂落下来,布单上有斑斑血渍。土根哭喊着跟在后面:“娘!娘!你回来呀,我不要你死,娘!娘!你回来呀……”

李正阳和成笑宇目瞪口呆。两包草药从手中滑落。李正阳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张开双手仰天怒吼:“不——!”

满天的染布随风飘动……

一支帆船顺水而下,李正阳坐在船头,默默地望着江水,眼中满含热泪。成笑宇走过来坐下:“正阳,别难过了,乡下天天都在死人……”

“我不是难过是反思,我们想让孩子去读书是不是太幼稚了?穷苦人没有饭吃,没有屋住,看不起病交不起租,怎么可能去读书呢?”

成笑宇:“是啊,这就是乡下的现状!你我无力回天!”

“中国人,中国人呐……”李正阳两眼望着江水。湘江北去,湍急的江水,拍打着船头,发出怦怦的声响。

帆船缓缓靠岸。李正阳和成笑宇走上码头,拾级而上。

码头旁一块空地上,站着坐着许多孩子,女孩居多,有的坐在箩筐里,每人身上挂个牌子,明码标价。父母愁眉苦脸蹲在一旁。

两个一胖一瘦的男人买走一个十二三的女孩。李正阳和成笑宇走过来,呆呆地看着——

胖男人说:“城里人也喜欢乡下丫头了。”

瘦的淫笑:“谁不是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桃一筐啊,哈哈哈哈——!”

李正阳一听,转身追了上去:“两位请留步!”两人回头,狐疑地看他,像是根本不愿意开口回他,只轻蔑地瞥了一眼。

“你们这是要把这妹子卖到哪里去?”李正阳堵在了两人的前头。

瘦子说:“怎么?你看上了?去春月楼吧?随你玩儿!”

李正阳勃然大怒:“她还是个孩子呀,你们这样做,丧尽天良!”

胖子两手一叉,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成笑宇也勇敢地站在前面:“我们是长沙高师的学生!”

“学生不好好念书,瞎蹿什么?滚一边去!”

李正阳:“不行,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把她带走!”

瘦子突然拿出家伙:“呦呵?挡横是怎么着?”拔出的手枪对着李正阳的脑门:“让开!老子的子弹可没长眼睛!”

李正阳:“我偏不让开!”

突然胖子朝天打了一枪。

成笑宇吓得坐在地上,码头上来往的行人四下逃散。

瘦子还把枪对着李正阳。

李正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成笑宇爬起来,上前紧紧拽住李正阳:“正阳!别蛮干啊……”

随着“哼——”的一声,瘦子收枪,胖子扛起小姑娘走了。

李正阳还想上前,被成笑宇死死抱住——

小姑娘被扛上船,她看着李正阳他们两个大哥哥,哭了……

李正阳愤愤地跺脚:“这是什么世道啊?什么世道啊——!”

长沙太平街是条古老而又汇聚传统手艺的街道,到了周末,吆喝叫卖热闹,人流如织穿梭。

郑小霞和陈静怡陪王莹选一些衣服料子,郑小霞漫不经心的看着。王莹拿起一块料子:“这个好看!又明艳质感又好!”

陈静怡:“要做新娘子了就是不一样,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啊!”

王莹娇俏的:“去你的!”说着看了一眼小霞,上下打量一番,一把拉过来,把料子比在她身上:“你看看,你看看,这个料子配在你身上才显出丝绸的好来,啧啧啧,称得你越发好看了。还别说,你这么一打扮呀,真是长沙城里头条的品貌呢!静怡,你快来看呀!”

陈静怡回头看着,只笑不语。

郑小霞:“什么头条不头条的,难听死了!”

王莹上前摸着小霞的衣服:“小霞,不是我说你,整天粗布素衣的,还像个大家闺秀吗,你真应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呀!”

小霞轻轻推开她:“粗布素衣怎么啦,正阳哥、杜鹃姐他们不都是这样吗?再说了,天底下穷苦人这么多,有的连布衣也穿不起呢!”

陈静怡:“就是莹莹,你乖乖挑你自己的吧!”

王莹:“哼,不识好歹,懒得理你你们,我去选布料了!”

小霞和静怡正好出去透透气。

另一头,李正阳和成笑宇行走在乡间小路上。

成笑宇:“正阳,往后再遇上拿枪的,可不敢上去玩命啊!”

李正阳:“那也不能看着他们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欺负老百姓吧?”

成笑宇:“那你怎么办?拿脑袋去撞枪口吗?你傻呀,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秀才遇见匪,有理不张嘴!”

李正阳:“我就不低头,我就要张嘴!总有一天,我要把旧中国这座破房子,撞个稀巴烂!然后,盖新的!”

成笑宇:“好好好,你能你能!可这会儿咱们总得歇歇吧,已经连着走了三个时辰了,我是实在没气力了!”

李正阳擦擦汗,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个茅屋,他指着茅草屋:“走,到那儿去喘口气,正好讨点水喝!”

茅草屋旁,一位老伯正打草鞋,旁边摆着茅草、搓好的绳子和几双打好的草鞋。李正阳走上前:“老伯,您好啊,我们是出来游学的学生,向您讨口水喝!”

老伯:“好啊伢子,你们是城里来的?快坐下歇会儿。”说着起身进屋拿出两碗水来。两人接过水挨着老伯坐下。

老伯丛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来:“伢子,你们会认字,能不能帮我看上面写的啥?”

李正阳接过信,成笑宇问:“老伯,这家里就您一个人啊?”

李正阳看着信,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凝重。

老伯叹了口气:“两个伢子,大的在兵营里丢了命,小的在县里王老爷家做苦工,堂客去年病了,没钱给她治病,生生耗死了,现在家里呀,就我一个人!”

成笑宇愤愤的:“世道不公啊!”再一看,正阳完信,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

老伯朝李正阳望着:“伢子,这信上说啥?是不是我那二伢子出什么事了?”

李正阳有点支吾:“没有没有!老伯,您儿子来信说他在县里东家挺好的,这个月发了工钱,过些日子就回来看您!”

成笑宇看李正阳表情有些奇怪,凑过去看了看,不由惊呆。

“趴”的一声,老伯手里的草鞋掉在地上。

李正阳紧张地看着老伯。

老伯眼里已经泪水涟涟:“伢子,是不是我二伢子出事了?他不会写字的……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成笑宇不安的:“老伯,这信是别人代他写的,说他挺好的!”

老伯看向李正阳,乞求着:“伢子,你们别骗我了,求求你,跟我说实话,二伢子出什么事儿了?”

李正阳咬着牙:“老伯,我跟您说了实话,您老可要挺住啊。”老伯眼里含泪迫切的望着李正阳。

李正阳不忍,说不出口,成笑宇接过来。

成笑宇:“老伯,这不是信这是法院的判决书!”

老伯浑身一抖:“啊?这是衙门寄来的?”

成笑宇:“是的,您儿子半个月前就……没了,判决书上说,说他偷了东家的钱被发现了,怕报官,就把东家的房子烧了,所以被判了死……”

李正阳红了眼睛,急忙摆摆手不让啸宇往下说。

老伯颤颤巍巍站起来:“不可能!我们福生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做了这么多年工,本本分分,怎么会偷东家的东西?更不会烧老爷的房子!伢子,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看错了,我家二伢子真的没了吗?你再好好看看啊!”

成笑宇垂着头不说话。老伯从呜咽变成痛哭,猛锤自己,李正阳起身搂抱住老人。因悲伤过度,老人身子打晃。两人急忙上前,把他搀扶着送进房间……

太平街上,

郑小霞和陈静怡沿着街边走着。她喃喃道:“也不知道正阳哥和啸宇哥游学是否顺利……”

“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你还操心他们?”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蹒跚的走来,进了对面的酒楼,刚一进门就被店小二推了出来,老妇人跌坐在地。

店小二骂骂咧咧:“去去去!还没开张呢,先把这老不死的迎来了,晦气!”

小霞快步跑过去扶起老妇,“阿婆,您没事吧?摔到哪里没有?”陈静怡跑过来搀着老妇另一边。

老妇表情痛苦,疼的呻吟着。小霞转过脸,冲着店小二:“你凭什么推人,阿婆年纪这么大了,摔出个好歹来你负责!”

店小二:“我说这年头真是奇了,进店吃饭的不多,管闲事儿的不少,她是个叫花子,我不想给她,不行吗?”

小霞:“你也是个打工的,穷人疼穷人,你……还欺负别人?她一个老人,你就没有亲娘吗?”

店小二:“我欺负她怎么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小爷我就只比叫花子高一等!”

“你?无耻——!”下霞气得要站起来和他理论,静怡压着她“算了小霞,走吧,跟这种人讲不清楚!”

店小二站在高台上笑了:“小妹妹,你要是心疼她,你带走她呀,当亲婆婆养着呀。别在这里假慈悲,小爷我还忙着要去伺候老爷太太呢!哼!”说着大摇大摆的转身进去了。

小霞牙咬得咯咯响,愤怒喊道:“仗势欺人!”

酒楼上的阳台,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阔太太,其中一个往下扔钱:“给!叫花子!接着!”

小霞“啪啪”地像要打掉落下的小铜钱,抬起头:“谁要你的臭钱!恶心!”静怡拉拉她:“快走吧!”两人搀扶着老妇离去,边走边怒气冲冲的盯着酒楼,里面传出一阵阵浪笑。

郑小霞音色灰沉地吐出一句:“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11)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乡间茅屋前,日

李正阳和成笑宇从茅屋里走出来,老伯默默相送。

李正阳:“老伯,我们去县里法院打探一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回来把真相告诉您!”

老伯:“没用的,伢子。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二伢子性子烈,一定是被东家害死了……”

“您老放心,如果法院判决不公,我就上书省国民政府,告他们一个滥杀无辜罪!”李正阳说完,成笑宇也咬牙:“对,我们要为您儿子讨回公道!”

老伯擦着眼泪:“谢谢啦!”说着就要跪下。两人急忙搀扶起老伯:“使不得使不得呢!”直说让他老放心,他们一定全力去跑。

老伯点点头,走到茅屋前,摘下一串打好的草鞋:“那就劳烦你们了,这几双鞋你们带着路上穿,就算是老伯的一点心意……”

李正阳:“那怎么行?你还要卖钱换口粮呢!”

老伯:“不,一定要收下!收下!”他说着把草鞋硬塞到李正阳手中。

“好吧,穿上老伯的草鞋,脚底板结实!您等我们回来,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我们一定能带回你儿子的消息!绝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老伯:“好,等不来儿子的消息,我死了也不会闭眼睛!”

李正阳和成笑宇一起给老伯鞠个躬,转身走了!

老伯目光呆滞,目送着他们,喃喃地:“好伢子啊——!”

太平街上,老妇坐在地上吃着馒头。郑小霞蹲在老妇对面:“阿婆,你慢点吃。”

老妇拱着手连连作揖:“菩萨!菩萨!”

这时候,王莹抱着几块丝绸布料跑来:“哎,你们也不等我!”

陈静怡拉起郑小霞:“走吧小霞,咱们只能帮到这儿了。”小霞回头看着老妇,忽然看到她赤裸着双脚,脚上布满了血痂和泥巴。

小霞跑过去想都不想脱下自己的鞋,给老妇穿在脚上。陈静怡见状也跑过去,帮着小霞给老妇穿另一只鞋。

老妇的眼睛里,忽然滚落出一颗混浊的泪珠——

王莹走过来,腾出一只手拉起小霞,不由分说地就走,静怡追了上来。小霞一步三回头看着老妇,神情哀伤。

王莹:“小霞呀,你可真是有着一颗天底下最悲天悯人的心!可是,满大街都是光脚的穷人,你施舍的过来吗?”

“我是施舍不过来,但是,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发出一点点火光,不就可以温暖这个冰冷的世界!”小霞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陈静怡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王莹不说话了。

三个人默默地离去。郑小霞的一双赤脚,踩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因为扎脚跳来跳去,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乡间小路上,李正阳和成笑宇打着伞默默地走着,乌云沉沉,雷声作响。

李正阳忽然站住,回头望了望:“啸宇,我怎么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还是不放心老伯!”

成笑宇:“你就是太敏感,没有得到儿子的消息,老伯不会有事的!”

李正阳:“不!我突然想起老伯刚才那句话,他说等不来消息,他死也不会闭上眼睛!这不就是死不瞑目吗?!他已经准备死了……咱们赶快回去!”

成笑宇:“可是,这么大的雨!”他话也不回,转身干脆合上伞,在雨中狂奔而去——

成笑宇:“正阳,你疯啦?”李正阳在大雨中奔跑的背影,瞬间被雨雾淹没了……

待李正阳狂奔到村口,远远见着茅屋前聚集了几个乡亲。

李正阳一愣:“不好,出事了!”

草席盖着一个人。

李正阳冲进来,扑过去掀开草席,如遭雷劈——老伯瞪着眼睛,死不瞑目,脖子上一道通红的勒痕。再抬头看看——屋梁上,垂着一根麻绳!

乡亲女抹着泪:“老哥啊,再苦也得活着啊,怎么就寻阎王去了!”

乡亲男呜咽着:“造孽!造孽啊!一家子都没了,他这是活不下去了啊!”

李正阳泪流满面:“老伯!你醒醒!你醒醒啊!不是说好了等我们回来吗?我们不该给你念信!是我们害了你啊!老伯!你醒醒、醒醒啊!……”

这时候,成笑宇水淋淋地跑了进来,也愣住了。

李正阳从包袱里掏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来,啸宇,我们给老伯换上!”

成笑宇:“那你呢,你就没有衣服换了!”

李正阳:“那也要让老伯干干净净地上路啊!”

成笑宇哽咽着:“好……”

众乡亲都哭了起来。

李正阳跪在老伯身旁,嘴唇不住地颤抖,默默地望着他。一双手轻轻地把老伯的眼合上了……

雷声阵阵,雨越下越大。

长沙郑家郑小霞卧室,窗外下着雨,屋檐滴着雨,如泪。

小霞坐在桌前写日记,几行娟秀的字迹落下:我看见了痛苦,生的痛苦,活的痛苦,我同情那些下层生活的穷苦人,我憎恶那些欺负人的人,我开始决定我的态度了,我要尽我的心,尽我的力,寻出一个信仰来。”

小霞合起日记,拿起桌子上正阳哥留下的《新青年》,轻轻摩挲着。

窗外雷声阵阵,小霞思绪飘飞——

也是这么个雨天,只是,那是早晨,她在雨中第一次见到正阳哥……

高师附近街道,乌云密布,狂风突起,郑小霞提着一个饭篮匆匆往前跑。跑着跑着,大雨倾盆而下。

李正阳低低的撑着伞,尽量不让大雨淋着长衫。

突然,郑小霞像撞上一个人,没抬头就先说“对不起,对不起……”

撞着的是个大男孩,他也忙回应:“我撞着你了,是我对不起……”两人边说边本能地往一边挪,郑小霞却突然被一双大手钳着拽回路中间。“小心,旁边有水坑……”同时,李正阳用伞遮住了郑小霞下雨的天空。

小霞抬头,迷蒙中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肩挎蓝布包,一身学生装。

李正阳:“小妹妹,这么大的雨,你往哪赶呀?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

小霞忙说:“我是给爹爹送饭,他在高师教书。”

李正阳:“高师?你爹爹是——?”

小霞:“郑先生!”

李正阳:“哎呀太巧了,我是郑先生的学生李正阳。来,一同走吧。”

小霞在伞下抬头,看清这男生的长相,二人目光对上,小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往一边挪挪。

李正阳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小古董!”说着,不由分说把伞塞给小霞,转身跑了。

小霞喊:“哎,大哥哥,你别跑啊!”

小霞默默地望着,一直望那高大的背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乡间野地,天公哭泣,大雨冲刷着新坟。李正阳、成笑宇与几个乡亲立在坟前。李正阳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和泪水,但神情却分外刚毅。

乡亲老哥过来拉拉李正阳:“伢子,走吧,人已埋了,你们也尽心了。”他立着没动,握紧拳头。

几个乡亲转身默默地离去……

成笑宇打着伞过来拉拉他:“走吧,正阳!”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坟前:“老伯,我走了,没想到与您老的缘分这么短,愿那件薄衣为你多少抵挡些人世的风寒——”李正阳擦了擦眼睛,举目望着乌云翻滚的天。

烟雨蒙蒙,一道闪电,照亮了一个青年冷峻的脸庞……

(12)天地昭昭,天理何在?

李正阳和成笑宇远远地走来,两人头发凌乱,脸色黝黑。

成笑宇望望满脸愁云闷不作声的李正阳,碰了碰他:“喂,这是咱们游学的最后一个镇子,终于要回去了,你就别掉啷着个脸,快乐一点嘛!”

“快乐?有快乐的事吗?这一个多月我就没见到一个穷人快乐,到处都是不公!大人欺负小孩,男人欺负女人,富人欺负穷人!谁最弱谁就最受欺负!”

成笑宇:“哎呦喂,你天天愤世嫉俗的,累不累啊?”李正阳没理他,摇摇头,继续说:“结论只有一个,国人必须改造,中国必须重生!”

远远地,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喊,二人一愣。

李正阳:“快,看看去!”

小镇街道上,脸上带着伤的红杏儿被几个家丁追赶着,迎面狂跑而来,家丁穷追不舍,一路吼着:“站住!给我站住——!”

红杏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家丁们迅速扑过来,扭住她的胳膊。两旁路人驻足看着,没人上前劝阻。

红杏儿拼命冲着人群呼喊:“大叔大婶,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李正阳和成笑宇快步走来,听到呼喊,寻声望去:红杏儿被几个家丁拖到一家大宅门前,红杏儿拼命挣扎。李正阳冲了过去,大喝一声:“住手!”成笑宇气喘吁吁追上来。

几个家丁一时愣住,红杏儿趁机挣脱开来,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向李正阳,扑通跪下:“好人!救救我!救救我!”

几个家丁迅速冲过来。成笑宇上前拦住:“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不成?”家丁们不知深浅,都愣在那里。李正阳把红杏儿拉起来:“姑娘,怎么回事?慢慢说!”

红杏儿:“好人大老爷!我爹欠了胡家的租谷,胡老爷就把我抢去抵债,还把我……”红杏儿哭着又跪下了,抱紧了李正阳的腿呜咽着:“你救救我……”

李正阳弯下腰:“小妹妹,你莫怕!我……”

一家丁喊着:“老爷来了!”

李正阳闻声望去,把红杏儿搀扶起来,站直了身子。

胡老爷和管家从宅子里走出来,径直走向李正阳和成笑宇,满面和善的:“两位小兄弟,你们是何人?”

成笑宇说:“湖南高师的学生!”

胡老爷:“长沙的学生,大老远地来抢我胡某人的姨太太?”

李正阳气愤地高抬嗓音:“明明是你强占民女,巧取豪夺,欺压百姓!”

胡老爷笑眯眯的:“你说我强占民女,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是血口喷人!”李正阳上前一步:“当然有证据,这姑娘亲口所言!”

红杏儿躲在李正阳身后,点点头:“是!就是他抢的我!”

胡老爷嘿嘿笑着:“杏儿,你可太没良心!你爹欠了我家三年的租谷拖欠至今,还有三年的税款和三年的纳捐,这么多欠款赖着不还,还说我抢你,哼!究竟是我抢你还是你抢我呀?啊?”

众人发出一阵窃笑。

胡老爷转身面对乡亲们:“父老乡亲们,你们都说说,我胡某人对大家如何?去年大旱粮食歉收,我家也是银根吃紧,眼看着寅吃卯粮了,可我还是开仓放粮救济村民,大家还都记得吧?”

众人频频点头:“是啊是啊,胡老爷积德行善——”

李正阳愕然惊呆——

成笑宇欲上前争辩,胡老爷摆摆手,伸出脚轻蔑的指指李正阳身后躲着的红杏儿,接着说:“乡亲们,大家给评评理,我好心收留杏儿到我家做工,免了赵老歪的债,还救济了他,我胡宝义行善事拜菩萨,怎么就欺负老百姓了?你们两个读书人不是大白天的冤枉人吗?”

众人:“胡老爷是大善人啊!”

“你这完全是颠倒黑白,强奸民意!”

胡老爷“哗——”的一声打开扇子:“那好,你今天若能请出一位乡亲作证,说我是强占民女,我立马送杏儿回家——!”

李正阳双手抱拳冲着大家作揖:“乡亲们,哪位出来说句公道话吧!”

众乡亲不是摇头就是低头。胡老爷:“怎么样?你找不到证人吧?可我有证据!管家——!”

管家上前一步:“在!”

胡老爷:“你把证据给这个秀才看看!”

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展开举到李正阳、成笑宇面前。

上面写着:契约——

胡老爷:“看清楚了,白纸黑字,还有杏儿爹按下的红手印!”

“你这是欺上瞒下,巧取豪夺,我要报官!”李正阳激动的来回走,“报县衙门解决!把你的恶行昭示天下,看看县长如何以新法裁断!”

管家呵呵笑着:“小兄弟,你去县里告我家老爷,你可先要掂量清楚哦?”

成笑宇:“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这么跟你说吧,县太爷见我们胡老爷,先要叫声大哥!”

李正阳冷笑道:“原来如此,你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所以老百姓才生不如死!”

胡老爷轻蔑的看着他:“好一副伶牙俐齿!这位小兄弟,你到底想怎么办呢?我看你们身无长物,不像是能有钱买她的样子啊?”

看热闹的人哄笑起来。

李正阳厉声:“不管怎么说,只要杏儿姑娘不愿意,你就是强行霸占!”

胡老爷:“这个嘛,好办!杏儿,老爷今天绝不为难你,我这就去找你爹商量,不还钱也没关系,你家里不是还有两间草房三分地吗?管家,咱们走!”说着,转身就走。

红杏儿蓦地一生尖叫:“老爷!”说着冲过去,跪在胡老爷面前。

胡老爷故作惊讶:“杏儿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红杏儿:“求求老爷,千万别拆我家的房子,我娘还病在床上呢!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李正阳冲上前,被管家和家丁拦住。成笑宇也上前抱住李正阳:“正阳!”

胡老爷“啪”地一声合上扇子,笑眯眯地走过去,用扇子托起红杏儿的下巴:“这么说,你愿意给老爷做小?”

红杏儿点点头,泪水盈眶。

胡老爷:“你愿意好好伺候老爷?”

红杏儿流着泪点点头。

胡老爷:“老爷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红杏儿点点头,已然泪流满面——

胡老爷哈哈笑着,“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打道回府!”说罢,摇着扇子迈着方步朝大宅门里走去——

管家摆摆手,家丁把红杏儿拽起来。

李正阳一下冲过去,抓住红杏儿的手:“姑娘,你糊涂啊!”

红杏儿摇摇头,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两个家丁上前,把她拖走了。

李正阳对着可伶瘦弱的背影喊:“姑娘,你不能往火坑里跳啊!”成笑宇上前死死拉住他。

管家对着乡亲们抱拳作揖:“乡亲们,给诸位添麻烦了!散了,都散了吧!”说完转身匆匆往宅子里走去。

李正阳悲愤地对那大宅、又像是对宇宙:“天地昭昭,天理何在?!”

红杏儿回过头来,满面泪水地看着热泪盈眶李正阳。沉重的大门把红杏儿的脸缓缓关上——

看热闹的众乡亲,四下而散。

李正阳冲着人群大喊:“乡亲们,你们就忍心看着好端端的姑娘被那个老头子糟蹋吗?你们现在不出来说话,将来谁替你们出来说话!”

人们有的摇头、有的叹气默默地离去——

成笑宇:“算了正阳,一帮愚民,朽木不可雕也!”

李正阳擦了一把泪水:“国民昏昏然,必难昭昭然!”

郑先生家会客室,一位叫段其良的老友开门见山的说着事。

“不瞒郑先生,我今天登门是受人之托。”

郑先生脱口而出:“哦?何事如此神秘?”

“好事,亲事!”段其良喝了口茶,没等郑先生有何反应,直接说:“这户人家是长沙城鼎鼎有名的食品巨头‘八香斋’王老板,其公子王春和刚刚考取了北京大学,下个月就要去京城读书了!”

“这个我有所耳闻,据说是今年长沙考取北大的独此一人啊!”

“正是正是!郑先生,你是爱才之人,考取北大意味着什么!而且王家家境殷实,世代富商,你府上千金嫁给他,一辈子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郑小霞端着一盘水果上来:“段伯伯,荣华富贵我不稀罕,粗茶淡饭读圣贤书才是神仙过的日子——”说罢放下菜,转身走了出去。

段其良:“郑小姐果然不同凡响啊……”

郑先生温和地打断:“多谢老兄美意,小女的婚姻大事我不能包办。”

段其良立马打断:“这哪是包办,是门当户对。王家就是奔你这大学者来的,一心想找个知书达理的儿媳。王公子也是品学兼优、一表人才,你何乐而不为呢?王老板可是有十二分的诚意,就看您和嫂夫人还有何要求……?”

郑先生再次打断:“小女的志向你刚才听到了,我不能代替孩子做主啊。”

小霞又端一盘热茶上来。段其良看着郑小霞:“小霞姑娘,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王家公子啊?爱情是可以培养的……”

小霞不卑不亢:“段伯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小霞虽然年龄小,但也是个独立的女性!此生若不能自由恋爱结婚,我是宁愿独身的!”

段其良:“哦?那可真是天大的遗憾啊!”

“段伯伯,我就回房读书了,不打扰您和爹爹谈话。”说完转身离去。

段其良悻悻然看向郑先生,摇头:“惊世骇俗!惊世骇俗啊!”

郑先生呵呵笑着:“怎么样?比老黄牛还倔吧?!”

另一方乡间树林,夜晚,明月高悬。李正阳和成笑宇在大树旁坐下,四周没有村落,荒无一人。

成笑宇又劝开了:“别再想了,你也看到了,我们势单力孤,根本改变不了什么,那个老地主道貌岸然,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你以为乡亲们看不透他啊,他们是害怕啊,根本不敢反抗!你同情弱者有什么用啊,他们自己都不抱团取暖!罢了!谁也救不了他们。”

李正阳长叹一口气:“是啊!令人不寒而栗的不是那个胡老财,而是这种强权思想早已深植在老百姓的心里。他们一盘散沙,麻木愚昧,这才一次次的纵容了这些恶霸为所欲为、危害四方!”

成笑宇:“我跟你出来游学,本想着好好挥霍青春,感受大自然风光,没想到碰上的都是灰暗,没有一点明亮!”

李正阳望望没有月亮的黑沉沉的天:“是啊,死的,一切都是死的!想起老伯、土根、红杏儿,还有那个被卖到青楼的女孩,想起他们祈求又绝望的眼睛,我真是心如刀绞!”

郑先生还在桌前看书,夫人进来铺床。

“……霞仔是到了可以说亲嫁人的年纪了,段教授介绍的这门亲,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郑小霞洗漱完端着脸盆经过父母卧室,听到母亲说话,停下来偷偷听着。

“霞仔还小,整天忙着读书学习,我看她根本没那个心思嫁人啊,咱们还是要尊重她!”

“你呀,当父亲的就是太随着她,我怎么总感觉霞仔对正阳不一般呢?”

小霞在外急红了脸,想进去又忍了——

郑先生笑笑:“正阳这伢子我喜欢,胸有大志英气勃勃,将来必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材!”

“这个我相信,但总觉的他太折腾就动荡,我心里不踏实啊——”

“有什么不踏实的?婚姻自由,霞仔喜欢谁是她自己的事,你我不要过多干涉。”

“这八香斋王家我多少知道一点,是很不错的大户人家,听说那孩子考上了北大,能考这样学校的人,将来前程无限!霞仔嫁过去,也能安稳富贵……”

门外的郑小霞有些生气,大声的打断:“妈妈,这么晚了,您该睡觉了!”说完大步离开。

郑夫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愣。

郑先生幸灾乐祸笑着:“你就别操心了,看看,隔墙有耳吧!”

郑夫人狠狠地挖了丈夫一眼,无奈的摇摇头。

还是乡间树林的夜晚,空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

成笑宇拍拍李正阳的肩:“好了好了,我困了。咱们刚出来的时候,你可是说要带我体验露宿野外的乐趣的。”

李正阳不言语,默默地。成笑宇紧追不舍:“乐趣呢?乐趣何在啊?”

李正阳拨了拨火苗,依然默默不语。

成笑宇:“哎哎同志哥,别啷着个脸了。你再这样闷着,我明天可走了!”

李正阳深深地叹息一声:“好吧,舍命陪君子!”他说着起身找来一块石头,扔给成笑宇:“给你,枕个石枕头,最惬意不过了!”

成笑宇:“这么硬!怎么睡啊?”

李正阳:“嘿嘿,石当枕,地当床,月为灯,天为帐,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你呀,就好好享受享受露宿天地的乐趣吧!”

成笑宇笑了:“哈哈,好你个与天地奋斗的李正阳,心力如此之大!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倒颇有些庄子的随心随性啊!”

李正阳笑着指着旁边的树:“你看,这还有衣柜呢!”他说着顺手把包袱和雨伞挂在了老树上。

成笑宇笑着躺下:“真有你的!沐浴着夜色,睡觉喽!”

李正阳靠在树上,从包袱里取出一本书,借着火光翻开看着……

郑家门前池塘边,一轮红日照耀着水中的倒影。郑小霞、陈静怡、王莹、齐钢、柳书润、刘学成、张小弟、戚家和等人,刚与郑先生交流完,在杨家池塘边交换暑假读书心得。

石板桌上摞着一大堆笔记。

齐钢随手翻开一本:“小霞妹妹,你的笔记怎么这么厚啊?看来假期读书收获颇丰啊!”

小霞不好意思的:“我除了自己的读书笔记,也把正阳哥写在书籍空白处的文字摘抄下来,所以就多了些!”

戚家和:“啧啧,无限崇拜呦!”

小霞毫不掩饰:“我就是喜欢读正阳哥哥的文字,有思想。”

齐钢也说:“我赞成!正阳的观点新颖独到,针贬时弊往往一针见血!当然值得我等学习,莫不然,摘抄你戚家和的笔记呀?”

戚家和“哼”了一声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刘学成顺手拿起戚家和的笔记翻了翻:“家和,你怎么就写这么一点啊,你暑假都干嘛去了!”

戚家和懒懒的靠在墙上:“我将来是要做官的,政治救国!自然要趁假期跟着家父多结交些名流,提早铺路,哪有时间看书啊。我戚家和志存高远,尔等谁懂?”

小霞:“做官算什么志存高远?正阳哥位卑未敢忘忧国,才是大抱负呢!”

戚家和做鬼脸:“哎呦喂!如此溢美,只可惜你的正阳哥没听见!”

小霞:“去你的!”

柳书润:“对了,正阳和啸宇也该回来了吧?”

齐钢点点头:“快了,也就这两天,他来信说今明两日能到。”

小霞高兴的拍手:“那我们去码头接他吧?”

齐钢笑了笑:“那倒不必,水路走走停停,哪有个准时?”


(43)你讨的堂客像我们家乡妹子

李素侃和几个乡亲在华容道码头上接到李正阳一家,高兴得想一路小跑,可沉甸甸的担子压得他没法跑起来。就问:“先生,人家在外当几年官,都衣锦还乡,金银......

(4)流水只为知音鸣好

认识李正阳前后一年,郑小霞就像他一个影子。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小师妹。但16岁的小霞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特别。李正阳也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特别。就像郑家的那扇大门,他李正阳不管进去还是出来,都没有什么特别。

最要命的是,连方甜甜都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特别。那个经常在李正阳身边蹦蹦跳跳的小师妹,仿佛是他身上的一个标签。她要哪一天不在立在正阳哥哥身边蹦蹦跳跳了,那方甜甜反倒觉得有点不对头了。

1916年的郑小霞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走到了1917年。

在这期间,方甜甜总在合适或不合适的时候,仙人一样的在李正阳身边冒出来,出现在他面前,并时不时地把这个帅气有才的男同学气上一气。在确定李正阳有点不快之后,方甜甜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收场,并让那个自以为是的李大才子恼不得怒不得。方甜甜觉得这让她很快意,很享受。

但过后不久的一件小事,却让李正阳对小师妹和方甜甜的感觉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李正阳与几个学友商量,想开办一个免费的识字班。并在长沙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招生广告。

这天,李正阳正在与几个同学贴广告,郑小霞和陈静怡路过那里,走近轻声念着刚贴上的广告:“大家要求点知识,写得几个字,认得几个字,算得几笔数,方才是便益的。虽然如此,各位做工的人,又要劳动,又无人教授,如何能做到这样,真是不易得的事。现今有个最好的法子,就是我们高师办一个夜学……教的是写信、算账,都是列位自己时刻要用的,讲义归我们发,并不要钱。夜间上课又于各位工作并无妨碍。……快快来报名,莫再担搁!”

陈静怡:“写得真好啊,通俗易懂。”

郑小霞就止不住的夸:“正阳哥哥,一看就晓得出自你的笔下。”

李正阳笑了:“天下文章第一就是要让人看得懂,说人话;第二是讲道理,文采其实不是那么重要了!”

郑小霞说:“我赞同!可是为什么没人来报名呢?”

李正阳:“工农大众觉醒之时,方是改造中国有望之日!”他说着点点头:“我再去那边贴几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走了!”

小霞望着李正阳的背影,喃喃地:“工农大众觉醒之时,方是改造中国有望之日!说得多好啊!”

陈静怡看着郑小霞发呆的神情,伸出手在她眼下晃动着。郑小霞打掉陈静怡的手,笑了。

陈静怡:“我的大小姐,为何发怔啊!”郑小霞醒过神来:“不理你!”说完转身跑了。陈静怡笑着追了过去……

但广告贴出去后十几天,还是无人前来报名。这让雄心勃勃的李正阳们很失望、也很郁闷。郑小霞带着陈静怡这天来了,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小霞一边笑一边说,正阳哥真是大智若愚啊。我今天跟静怡去转了一圈,你们的广告写得那么好,又是大白话,没有工人听不懂。可问题就是,识字的人不用上课,所以他们看了等于没看。不识字的人看了也是白看,因为他们认不得。还有的人呢,不相信有免费读书这种好事。路上,我们碰见三个工人,把情况一说,他们就还不信……原来,你这个大聪明人有时是没小智慧的,嘻嘻嘻嘻……

这下,李正阳一拍脑门:“霞妹说的太对了,齐钢、啸宇,咱们可是太糊涂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没想明白?说是走近工农,却还在象牙塔里闭门造车,脱离了本纲,哪里能推动嘛。我们得用脚走,走到他们中去。”

齐钢也说:“人家小妹子都问到工人中去了,我们贴了广告走人,能行嘛?”

李正阳笑了,而且笑得很开心。他的开心自然不是因为他的这次极端弱智的错举。他的开心是因为小师妹的那些善解人意的话语:小师妹多聪明啊,小师妹多会说话啊,小师妹多善解人意啊。他这么一次弱智举动,竟然被小师妹配上了“大聪明”,说成了“大智若愚”。小师妹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

成笑宇直接给两位难为情的同学“解围”:请客请客,请两个姑娘的客!

郑小霞赶忙说:算了算了,别让他请客了。我妈要我买纸墨,静怡,等会到你家拿点出来应付我妈。”

静怡跟小霞从小就长一个脑袋,她使劲点点头。

“现在,我这点钱——下馆子去!”说完拉着静怡先跑起来,后面跟了一串人。

但是,方甜甜对此事的反应就是另外一种味了。

方甜甜倒也没有嘲弄他们那些对牛弹琴的广告。但她却毫不留情的嘲弄了他们办识字班的幼稚和“愚蠢”。甜甜的那张嘴不会说一句甜话,更不像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她要么不张嘴,张嘴就是刀子,会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

方甜甜说,原来你们的才气就只配办一个识字班啊?原来你们解救苍生的途径就是让那些不识字的人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啊?原来你们救国救民的抱负就是靠那些大字不识的工农来实现啊?我从前真是小瞧你们了......方甜甜一连串的问号第一次让李正阳感到了真正的不快。

李正阳于是沉下脸反问道:你怎么肯定我们办这个识字班就是为了教人识几个字?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想把这个识字班变成一个与工农交流的场所,开辟一条社会调查的捷径,变成一个启发工农觉悟的讲台?你自以为是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高山只向日月近,流水只为知音鸣。你不配跟我李正阳谈这些……

他说完就丢下方甜甜走了。

骄傲惯了、数落惯了的方甜甜,突然大脑空白一片,很久愣在那里半天没动。等她反过神来,突然有些想哭。方甜甜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不堪、愚蠢透顶、愚昧无知、愚不可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呢?她怎么就以为这个人只是为办识字班而办识字班呢?方甜甜呀方甜甜,你是猪你是狗你是白痴你是瞎眼婆你是猪脑壳。

方甜甜就真的哭了。其实真正让她想哭的是李正阳的后两句话:高山只向日月近,流水只为知音鸣。这么说在那高山流水面前,我没有资格做知音?这么一想,方甜甜就哭出声来了。

方甜甜那段时间更多的时候是望着天,或者望着地。在此之前,那个人在她心目中不过是个才子加穷小子。在此之前,那个人不过是让她觉得有点新鲜,有点好奇,有点好玩,有点佩服还有点篾视。但是不久前发生的一幕,让她突感全身发麻,心跳加速。就在那个人吼完最后一句话的那一瞬间,方甜甜突然感觉,那个好赌的男人不是一般的赌痞赌棍或赌王。那个男人赌的不是钱,他赌的是天,是地,是要命的道义。关键,她能预见,那个男人有本事让成千上万的人跟他一起赌!

也正是在那一瞬,方甜甜强烈感觉到,那个男人不属于任何女人。这么一想,方甜甜突然感到很郁闷,非常非常的郁闷。

(5)工友们的心最干净

黄昏里,漫天的碎霞把天地装扮得那样美,还给急匆匆赶路的两个背影镀上一层金粉。两人赶到院子里,天已经渐渐黑下来,却坐满了前来听课的高师识字班的工友们。

黑板上几个大字:“工人夜学。”小霞坐在角落里,看李正阳上第一堂课

“工友们,我们如今的社会现状,是大多数人上不起学,不断吃着不识字的亏,这也是我们办工人夜学的初衷!我们的课堂,不讲高深的经史子集,也不讲典雅的诗词歌赋,我们就讲一些大家能应用到日常生活中的知识,我们的目的,我们的愿景,就是要做到每个人都识字,每个人都会写信,每个人都能算账。还有物理一科,极有趣味,将来如电灯之所以能发亮,轮船火车之所以能奔跑,其中的道理都会一一讲给大家听!”

底下的工友们欢呼叫好,小霞也鼓掌鼓得起劲。

“下面跟大家介绍下我们的教员。我叫李正阳,这几位分别是齐钢、成笑宇、冯杜鹃、方甜甜……”

一个工友:“李先生,怎么还有女先生啊?女先生能教我们什么呀?”

李正阳还没来得及开口,冯杜鹃主动站起来。“大家好,我是周南女校的学生冯杜鹃,我和方甜甜会负责教大家识字、写字。社会进步了,很多女孩子都走入了学堂,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既然女学生不奇怪,女先生也不奇怪了。我相信只要尽心尽力,给大家传授知识,都是好先生,你们说对不对呀!”

小霞站起来:“说得好!大家鼓掌!”下面几个女工友跟着郑小霞率先鼓掌,众人叫好。

郑小霞望着台上神采飞扬的杜鹃姐,眼里充满了钦佩和欣赏。

第二天,小霞跟父亲说起识字班的事,满是羡慕的口吻:

“爹爹,杜鹃姐和甜甜姐给工人们讲课都可生动了,工友们特别喜欢!”郑先生笑了笑:“霞仔,让爹爹猜猜,是不是,你也想去当教员,给工友们讲课啊?”

“爹爹您怎么知道?我可羡慕两个姐姐呢,她们那么有风采有学识,可我……我怕,我怕我讲不好,我怕我上讲台胆怯。”

郑先生摸摸女儿的头:霞仔,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爹爹觉得你完全没问题。不过你如果决定去,你就不能是小孩子过家家图个热闹,你得认真备课,一字一句对工友们负起责任来!爹爹相信,只要你做足准备,一定会讲得好!”

小霞激动的:“真的嘛?这么说,您支持我、也同意我去?”

“爹爹当然同意,不过,你还是要跟你正阳大哥沟通一声,看看他的课程安排。”

就在那天深夜,郑小霞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备课卡片,边走边说:“女工姐妹们,我叫郑小霞,今天,由我来给大家上课……不好不好,再来再来!”

郑先生站在窗户外面悄悄地望着。见女儿咳了咳嗓子,鞠躬:“女工姐妹们,你们好——!”

高师识字班,余师傅提前来,正在烧水。

李正阳提着壶进来:“余师傅,真是辛苦您了,剩下的工作我来吧,您早点去上课。”

余师傅一脸感动:“李先生,上哪找你这么好的先生去啊,不仅教我们识字念书,还给我们准备茶水,我在学校食堂工作了一辈子,从没有想过自己也能进学堂啊!”

李正阳在余师傅旁边坐下:“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每一个像您这样的工人朋友,都能学会基础的读写,只有我们每个人都有知识了,我们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才会变好!”

“李先生,你说得对,这不,我已经能给我在武汉的儿子写简单的书信了。以后,我就不用每次去找别人帮忙了!真实用!”

冲着余师傅微笑着,李正阳说:“走,今天一位小老师、新先生……”

“霞妹,别紧张,我一会儿坐在最后一排,你紧张了,就看看我!”李正阳先稳住小姑娘,小霞感激的点点头。

上课铃响,工人们安静下来。李正阳大步走上台:“工友们,今天我们的课堂上又迎来一位女先生,她叫郑小霞!来,大家呱唧呱唧!”众人热情鼓掌。

小霞走上讲台,就有人叽叽喳喳,意思是这么小的女孩能当先生?小霞只微笑一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劳工万岁!”

有一个工友喊道:“‘工’字,我认识工!是我们工人的工!”

工友们都笑了开来。

郑小霞笑笑:“对,是工人的工!其实咱们中国的文字很好认,都是象形文字!”

余师傅站起来:“郑先生,什么是象形文字?”

郑小霞:“简单说呢,就是像我们人的动作和形体……”

众人议论纷纷:“形体?啥是形体,我们可不懂——!”

郑小霞:“我给大家举个例子,你们就懂了!比如男女的男,上边一个田字。下边一个力字,说明男人要下田出力气!女人的女呢,就是我们妇女肩膀上挑着生活的担子!大家看,像不像啊?”她边说边在黑板上写着。

众人:“像!”

郑小霞:“现在来看我们工人的工,头顶着天脚踩着地!顶天立地!”

李正阳鼓掌:“好!”

众人笑着鼓起掌来。

郑小霞:“这四个字就是劳工万岁!”

一个工人:“哎哎郑先生,皇帝才可以喊万岁,我们做工的也喊万岁,那是要杀头的!”他说着,在脖子上比画一下杀头的动作。

众人又笑了起来。

郑小霞:“这位大哥说的没错,在封建社会里,只有皇帝才可以喊万岁!可是今天大清朝覆灭了,中华民国成立了,孙中山先生主张民主、民生、民权!就是说我们工人不再是臭苦力穷鬼叫花子,我们是人,是顶天立地的人!”

众人喊叫起来:“好——!好啊——!”

李正阳朝郑小霞使劲地点点头,然后朝大家摆摆手:“工友们安静,请杨先生继续讲课!”

众人安静下来。

郑小霞:“为什么说劳工万岁呢?大家想一想,天和地是靠我们工人支撑起来的,机器是工人造的,布是工人织的,书是工人印的,是我们工人创造了一切,是劳动创造了世界!所以我要说,劳工神圣,劳工万岁!”

李正阳站起来带头鼓掌,大声地:“说得好!好!”他笑着看着小师妹,目光满是赞许和欣赏。

众工人们都站起来热烈鼓掌!

郑小霞朝李正阳点点头,灿烂的笑着……

送师妹回家的路上,满天的星星,月牙儿镰刀般的挂在天上,李正阳心情极好,时不时转头望望师妹,像重新认识她。

“霞妹,我想到了你一定认真,但没想到你讲得这么生动、这么贴近工人的生活。工人夜学最需要就是这样的授课方式和内容,真正走进到他们的生活中去,用浅显但有力量的道理,把知识输出去!你这个小教员的初堂课,我给你打满分!”

小霞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正阳哥哥,哪有那么好,我就是贴心讲人话!”

“对呀,你讲人话工人才听得懂,才和你亲嘛!中国的知识分子总是不能和工农相结合,清高又迂腐。其实呢,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

“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哎呀,你这个提法太好了!”小霞一双明亮的眼眸望着李正阳,充满了崇拜。

“这个问题我也是苦苦思考了很久,工人的手是脏的,身上有汗味,可你看到没有,他们的心最干净!”

小霞点点头:“他们的确太朴实太可爱了!求知欲那么强!白天辛劳工作一天,晚上休息还来学习。我就想,怎么能让他们在课堂上真的学有所获,并且能够应用到生活中,同时又不至于晦涩难懂……”

两人边说边走,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6)“闯祸大王”搬救兵

高师教室里,郑先生正在授课,黑板上书“求学”二字。李正阳、齐钢、成笑宇、刘学成戚家和等人同在课堂上。

郑先生拿着课本:“及其稍长,而家无书读,就闾里士人家借而读之,或因而抄录。以至昼夜忘寝食,惟读书是务。自幼所作诗赋文字,下笔已如成人。”

同学们听得出神。

郑小霞拿着伞来到教室外,悄悄地朝里面张望——

郑先生放下课本继续讲道:“同学们,欧阳修苦读给当今学子最大的教育意义是什么?我认为是,欲有所作为,必苦读书、勤读书!你们现在应该心无旁骛的钻在书本中,只有这样,方能为国家的变革之路添砖加瓦!”

李正阳举手,郑先生示意其起立。“先生,我认为知识不一定在书本上,处处留心皆学问,整个中国社会如今动荡不堪,处处忧患,我们如果光有书本知识,如何能够应付即将面对的国之命运?”

小霞在教室外听着这话,轻轻地点头。

戚家和皱着眉头看向李正阳。

郑先生:“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不知古如何能通今?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所学所识不够扎实,在校期间,更要利用这几年青春光景,埋头苦读,才能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才有资格去谈论救国救民!”

“先生,我非常赞同您所说的扎实基础,但我还是认为,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则汗漫九垓,遍游四宇尚已。知而不行,等于不知,只有实践才能产生真知,才能考察自己所知的究竟正确与否。所以我们不仅要读书,更要读生活,要学会如何学以致用!”

郑小霞小声的赞叹:“说得好!”

郑先生的神色变得有些严肃。成笑宇偷偷拽了一下李正阳的衣角,课堂气氛有些尴尬,幸亏下课铃及时的响了。

成笑宇、戚家和等人也挤到李正阳身边。

“正阳,你怎么公然在课堂上顶撞先生啊。”

“是啊,我都拽不住你。”成笑宇补充。

戚家和幸灾乐祸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喽。”说完大步走了。

李正阳愣了一下:“哎,咱们在郑先生家学习的时候不也经常这样一起讨论吗?怎么成顶撞了?”

成笑宇:“你呀你,那是杨先生家,这是课堂,你也太不给先生面子了!”

“不会的,先生哪有你们这样小肚鸡肠,!”说着话,李正阳看见了不远处的小师妹,跑上前去。“霞妹,你怎么来了?”

小霞不接他的话,神秘兮兮的:“我刚才卜了一卦,这卦上说,你今天呀,是猴子带金冠!”李正阳不解:“啊?这什么意思?”

“——惹祸大王!”

李正阳一拍脑门,赶紧追上去拉住她:“霞妹霞妹,你都听见啦?这么说,先生真生我气啦?”

“正阳哥,你是没见过郑老夫子生气的样子,我告诉你,可吓人呢!老天爷都害怕!”小妹子做夸张状,说完又哈哈大笑,跑了。

郑先生书房,李正阳敲门进来,认真的鞠躬:“先生,我来是跟您道歉的,我不该在课堂上顶撞您。”

郑先生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故作疑问状:“哦?你顶撞我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李正阳诚惶诚恐的:“我是猴子戴金冠,不应该课堂上打断您讲学,是学生的错。”

小霞在门外偷听,捂着嘴巴笑。

郑先生招呼学生坐下:“正阳啊,我一路上也在想你说的问题,你给了我很多启发啊,当今中国的形势,确实已经不允许学子们安坐于学堂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说得很对,闭门求学,其学无用,而是要走到实践中去!”

李正阳:“这么说,您没有怪我?刚才霞妹还笑我是闯祸大王呢”。他赶忙往前拉了拉凳子,认真的:“我就说嘛,先生才不会跟我生气呢,那,那我还想和您继续讨论下这个问题……”

“你这伢子!哪是来跟我道歉的?分明是跟我接着辩论来了!好你个猴子戴金冠啊!”

李正阳不好意思的笑笑:“不敢不敢,学生以为这才叫真正的尊师重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个‘惑’字就是学问的根本之一,学问学问……”

小霞走了进来:“学问学问,重在问字……”

小霞拿着写满李正阳批注的《新青年》,边走边学着老夫子捋胡子的样子:“只有好学好问的人,才可能有学问,同时我以为,除了问以外,更要有思辨的能力和敢于质疑的精神,这才能做得好学问!”

郑先生和李正阳被郑小霞惟妙惟肖的样子逗笑了。

“那是我一点点读书心得,不足挂齿!”

“嗯!好习惯!好习惯!”

小霞顺势跑到郑先生身边,指着杂志:“爹爹,你看正阳哥写的多好啊!”边说边给了他一个狡黠的眼神。

李正阳不好意思的笑了。

郑先生:“正阳啊正阳,我看你这个猴子不仅带金冠,还会搬救兵呐!”

三人开怀大笑。

笑过后,师母说:一顿便饭,正阳你吃了再走。

李正阳忙起身,看见师妹端了碗菜来,老远就闻到是香喷喷的红烧肉。

“正阳啊,霞仔特意交待做红烧肉,原来她是算准你要来啊!”

郑小霞立刻被说得不好意思:“哪有啊妈妈,是我自己想吃了。”说着忙上前夹了一筷子送到自己嘴里。

李正阳看着小师妹可爱的样子,笑了。

郑先生笑笑:“正阳,快吃快吃,边吃边聊!”

李正阳吃了一块红烧肉,夸张的赞美:“师母,苏东坡吃的红烧肉也不过如此吧!可是师母,现在有个问题……”他说着,脸上露出难色。

郑先生疑惑着问:“怎么了,正阳?”

他诡秘又滑稽地说:“这么好吃的菜,一碗饭怕是不够啊!”

众人大笑。

小霞拿着火把非要送送正阳哥。还是父亲了解她,说:“去吧去吧,让她送送正阳,她可能有一肚子书本上的疑问要向他讨教呢!”

小霞眉开眼笑:“爹爹是孙悟空,钻到人家肚子里来了!”

李正阳举着火把和师妹并肩走着。“霞妹,今天真是谢谢你帮我解围!”

小霞头一扬:“小意思!正阳哥,我其实非常赞同你的想法,读书就要多实践嘛,要不然读书有何用,光闭门求学,怕最后只能学成个书呆子,以后你们的各类活动我都想参与进来,我也想多读读生活!”

李正阳沉吟:“我们可都是大男子!你一个小古董……?”

“怎么,不欢迎吗?”

李正阳哈哈一笑:“我拜菩萨还拜不来呢!对了霞妹,一年一度祭祀屈原的龙舟大赛要开始了,你说,我想组织学生队去参加,如何?”

“龙舟大赛?”小霞有点吃惊。

“对!这两天一直有个问题在我脑子里,同学们的身体实在太孱弱了,昨天在操场上,戚家和晨读就晕倒了,体质如此之差,做再好的学问也无济于事!我跟齐钢商量了,组织学生队参加今年的龙舟大赛,既能锻炼意志、深入工农,又能考验团结!”

郑小霞:“太好了,不论输赢,都有很好的集体意义!”

“是啊霞妹,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意义!”李正阳高兴的握着师妹的手,还兴奋地用力摇了摇。

“哎呦,好痛!好痛!”小霞疼得龇牙咧嘴,甩着手说:你这大手怎么跟钳子一样,疼死我了!”

李正阳急忙松了手:“我没使劲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个粗人,一兴奋把你当男孩了!来,我给你揉揉!”他抓起那双小手就揉。小霞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李正阳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忽然对着她的小手夸张地吹气:“呼呼呼,不疼了吧霞妹?你看我粗手粗脚的!笨死了!”

郑小霞被他夸张的样子逗笑了,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李正阳握着,急忙抽回手:“不疼了!惹祸大王!那,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正阳哥,我回去了!”她转身就走,李正阳又追了上来。

“你怎么又来了啊?”

“我再把你送回去呀!哪能让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走吧!”

小霞笑了:“总是话长路短,走吧!”她说着一蹦一跳朝前走去。李正阳举着火把追了上去——


(25)她像是吃月亮长大的

李正阳刚刚从北京回到长沙,就被王莹非常严肃地约到公园里,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而且不是他和她的事,是你李正阳和你师妹郑小霞的事。

在......

(31)走出去革命,舍小家为大家

上屋场李家院。李正阳和三弟走进家里。

正在纳鞋底的二弟媳兰素抬头一看,惊喜地叫了起来:“大哥回来啦!”再明显冲里屋喊:“大哥回来了!”二弟李正午跑着过来接过大哥的包袱,再往外望望:“哎,大嫂呢?”

李正阳:“我让她在娘家陪她妈,她爹也是今年过身的,老妈一个人在家过年很孤悽。她想来,我坚决把她留下……”

二弟:“哦……兰素就想看看大嫂。来来来,快把身子烤热火些。”便把炭火用火钳扒开,又加了几块大木炭。起身说“我去泡茶。”

“兰素啊,今天炉火生旺些,还有个任务,给每个人都泡杯茶,包括二弟……”

兰素接话:“这里谁都伺候,惟有他我不伺候!”

大家都望着二弟乐。

这时二弟也把话拦过来:“我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人家不倒,我就不喝呗!”全

家人又是一阵笑声。

气氛已激活,李正阳开口了:“这些年我不在家,家里大小事都由正午和兰素操心。伺候父母,为父母亲养老送终,受累了。你们两口子为家里出力最多、贡献最大。要说拜年啊,依我看得向他们两口先拜年!”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二弟夫妇眼泪汪汪。

李正阳:“家里还欠账吧?”

二弟:“家里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买去还账了。”

李正阳说:“这次把账还了,钱我来掏。”

兰素也激动地说:“这几年过得不强,特别是爹娘得病这些年,钱是紧着爹娘花,吃是紧着爹娘吃。”说到这里,她扯了扯衣角,“我这是一件过门的衣服穿到现在。正午也是五年没有添衣服,家里一把、地里一把的,日子过得不如人……”说到这里,竟动情地哭了起来。

李正阳听了唏嘘不已,半晌才说:“你们受苦了,不说我也知道。其实,家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国难。大家都知道,救家必须先救国,国富民才强。我这次回来,有一个意见,向你们征求,动员全家共赴国难。”

此言一出,正午两口子都表示出惊愕。

李正阳接着说:“把上屋场院收拾一下,田不耕了,牛不养了,都跟我出去革命。将来再做一些有利于国家、民族的事。”

事情来得突然,兰素一听就快嘴快舌:“那大嫂她同意吗?一家人都到长沙去跟她一起过日子,大嫂不烦吗?

李正阳笑道:“大嫂不同意,我敢要你们去吗?是她提议的。”

兰素:“这样贤惠的好嫂子,打起灯笼都难找。”

李正午:“这是我大哥的福气。”

黄兰素又犯难了:“大嫂这边放心了,可庄稼人不种地怎能行?再说我这个小脚女人也走不到长沙城啊?”

“还不是二弟背嘛!”正阳一句话,大家又是一阵笑。

兰素道:“笑归笑,我生就小庙的鬼,穷家难舍啊!这家中的东西……”

李正阳笑道:“依我看,东西该送的送,该丢的丢,统统处理掉。”

李午阳着急地问:“那牛呢?”

李正阳答:“田让谁来种,牛就让谁来养。”

毛泽覃坚持道:“哥,我看还是把牛卖了好,可以还一些债。”

李正阳挥手道:“不,这原则不能破。牛,不能卖,都是些穷苦人,快春耕了,别叫人再花钱买牛,就让他们喂吧。至于别人欠我们的,我看就算了。爹妈不在了,这个家叫我来当,我看就这么办了。”

李午阳又不放心地问:“哥,你说什么都不带,到长沙后怎么生活?吃什么?住哪里?”

李正阳掰着手指,娓娓道来:“每月我给你们几块银元做伙食费;住的地方我帮助给找,铺盖也不用多带。”接着李正阳又环顾一周,对全家说:“光顾自己有饭吃不行啊!要使全国的老百姓都有饭吃。怎样才能办得到呢?那就是要走出去干革命,舍小家为大家。”

憨厚的李午阳嘿嘿一笑道:“跟哥出去,我没意见。你最好多住几天,让我也规划规划。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是人走家搬的事,还要处理田地、房屋和账目等。”

李正阳说:“田让给又穷又会做田的人去做,房子也让给做田的人住,你做主就是了。我还有事,不能在家久住。咱们是分批走,谁准备好了谁先走。我在长沙打前站迎接你们,你们去了才能呆下去。”

华容道高低不平的羊肠小路上,李正阳与二弟李午阳带着孩子走头。身后是雇的两辆小推车,一辆小车推着因小脚走不了山路的黄兰素和铺盖卷,另一辆则装着满满一车烧柴。小推车“吱呀吱呀”像给一家高兴的人儿伴奏。

李午阳压不住的兴奋:“我一路想了许多,十几年脸朝土背朝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个山沟里的小财主,现在看起来不是做个小财主的问题了,有可能成为省城的大财主。”

“不是要当,而是就可能。”李午阳又补充说:“大哥,你领我们干吧,干出个样儿来,给死去的爹娘争口气,也给华容道的父老乡亲争争光!”

李正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思路上:“要奔自个儿发家致富的小日子,我们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干份家业不成问题,发家致富也办得到。二弟啊,大哥这几年去了不少地方,长了见识,多了学问,也有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想法。我总觉得,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也不能只为自己一家活着。”

“大哥,不为自己活着,不为自家活着,还能为谁活着?”

“应该为别人、为大多数人活着,让大多数人都过上好日子。”

李午阳怀疑:“大哥,别人是谁?大多数人又是谁?为别人,为大多数人活着,又是么子样的活法?”

兰素也说:“让大多数人都过上好日子,办得到吗?”

长沙,李正阳、郑小霞的家。郑小霞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等着。

突然听到一阵说笑,等小霞出来,一堆人转眼间就到了眼前。李正阳拉过郑小霞:“兰素,这就是你的大嫂。”

黄兰素慌忙撩撩头发,扯扯衣襟,欢喜地说:“大嫂好年轻好漂亮,就像画上的年儿哩!”

郑小霞拉着黄兰素的双手说道:“你大哥常跟我说你特别能干,兄弟俩数你们夫妇为家出力大,贡献最多!”。兰素拉着嫂子的手,笑着笑着就落泪了。

李正阳赶紧说“上桌上桌”,一家人就坐到了饭桌前。

首先端起了酒杯的自然是大哥,酒杯在弟弟妹妹们面前绕了一圈,李正阳感慨:“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10年前我独自一人来到长沙,现在为了改变全家的命运,又把弟妹都带到了长沙。从乡村到城市,从一个发展到一群人,这是李家的一大进步,也是李家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跨越。李家的新生活,今后就要开始了。”

李午阳:“干杯,为新生活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

“中国的传统家庭,一般都是四世同堂、三世同堂,最少的也是两世同堂。像我们兄弟姑嫂这样上无老、下无小,同一代都几个人组成的家庭很少见。这个家庭是崭新的家庭、年轻的家庭、朝气蓬勃的家庭,也是青春年少、活力四射的家庭,也一定能够成为一个最有希望、最为幸福美满的家庭。”

李正阳又一饮而尽。

郑小霞举过酒杯:“为弟妹们,为家庭的幸福——干杯。”

“还为大多数穷苦人能像我们一样开心快乐——干杯!”

为丈夫这最后一句祝福,郑小霞向他投去了一抹赞誉的目光……

(32)我们家跟着他也没了退路

郑小霞自然成了李正阳的秘书。

从此,她常随夫君去工厂、街道、农村、学校。李正阳以在长沙的文化书社、湖南自修大学和青年图书馆做掩护,宣传马列主义,为党培养干部,郑小霞把自己的追求融入丈夫的事业,一荣俱荣毫无保留地投入。既是联络员,还是生活管理员兼区委食堂的厨师。因为区委会议室和区委食堂都在她这个小小的农舍中。

这自然是超负荷的劳动。

一天,正在为大家忙活的郑小霞突然感到有点稳不住,便扶在墙上靠了一会。这个细节碰巧被正在商量事情的几个人看见了,大家自然少不了一番问候。

没想到郑小霞把手一摆说,你们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你们从来没晕过吗?我们共产党人哪有这么娇气啊?

郑小霞说完就出门去了。

但是,屋里的几个人却突然沉默起来。

郑小霞无意中说出的“我们共产党人”,一下把湘区区委的几个同志震醒了。

郑小霞并不是共产党员,但一句“我们共产党人”道出了她早以共产党员尽职尽责了。

大家沉默无语好一阵。

许久,齐和平说,我粗心了。

柳书润说,我也粗心了。

余师傅也进了组织,他内疚,我太粗心了。

李正阳红着眼睛笑了一笑:我们都粗心了。

齐和平说,我有个提议,今天,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把事情放下来,我们做一顿饭给小霞吃。吃饭的时候,我们定个人,做她的入党介绍人。

大家热烈响应。

那顿饭,郑小霞成了众星捧月的主角。郑小霞的年纪本来就比各位都小,饭桌上自然是千般疼爱在一身。大家似乎想借此机会好好弥补一下她长时间来的辛苦,弥补一下大家对她的某种愧疚。于是,桌上的好菜都往郑小霞碗里盖,乐得郑小霞一个劲的说够了够了真的多了真的够了。

然后就谈到郑小霞入党的话题。她不相信似的问众人:我真的够资格入党吗?

余师傅笑问:你不是已经把你当成共产党员了吗?

郑小霞反问:我哪敢呀?余师傅你笑话我。

“没有笑话你呢,郑先生。你那个‘我’字,是早就以一个共产党员要求自己了。”

郑小霞问:我有这样说过吗?

大家齐声回答:你说过。

那顿饭后不久,郑小霞成为了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员。

又是一年的大年三十,傍晚,郑小霞走到门前水塘边,望眼欲穿盼着还没归家的丈夫。哟,手拿油纸伞、肩背包袱的人走过来了,老远就挥着手。小霞扑上去嗔怪:“叫化子也有个年三十,你听听外面的炮仗,家家年饭都上桌了,急死人……”

家,是小霞用柔情蜜意筑成的温暖爱巢。一旦疲惫不堪的李正阳回到家,书桌上还摆战场,没日没夜奋笔疾书,这时的小霞总是体贴入微默默呵护。这一趟,丈夫出去了一个多月,不是年三十,只怕还不得回。在城郊寒舍的三年中,英雄的李正阳与爱人在一起,未必英雄气短,但一定是儿女情长。郑小霞默默做着丈夫的好助手、好妻子。

在此期间,郑小霞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体有某种变化。

那是李正阳从水口山煤矿回来的一天。别后几个月的李正阳发现妻子小霞面容憔悴,像是生了一场病。还没等他开口问明白,小霞“哇——”的一声又吐了。李正阳真急了:“这是怎么了?我走以后就病成这样?赶紧上医院,咱们这就走。”郑小霞轻描淡写的说,“不是病……可能有了。”李正阳就“哦——”了一声,便急着给郑小霞布置工作。

谈了一阵,李正阳突然问到,“你刚才说,有了,有什么了?”

小霞羞涩又嗔怪地说:“不是病,就是喜病……有什么?”

李正阳突然站起,惊异的眼神望过去:“你……怀孕了?”

郑小霞这才点点头。李正阳突然说:你,好像没把这当大事?

郑小霞反问:这也要当大事?那么多重要的事都忙不来,这也要当大事?再说女人结了婚,自然就会怀孕生孩子。司空见惯的事,也当一回事?

李正阳就不说话了,郑小霞也突然不说话了。两个人似乎同时敏感到了对腹中新生命的麻木。似乎两人都不该这么反应平淡,这有点不正常。但究竟是哪儿不正常,两个人似乎都说不清。李正阳再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进了厨房。这让郑小霞有点纳闷:这个人进厨房往往是为了表达内疚。他内疚什么呢?他没有什么可内疚的嘛。

一会儿,厨房里的李正阳说,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工作了。

郑小霞问:为什么?

厨房里传出李正阳的声音:你不是怀孕了嘛。

郑小霞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怀孕了就不工作了?我记得我们乡里,女人到临产了还上山打柴,在山上生下孩子来,还舍不得那担柴,把孩子和柴全都挑回来。正阳先生,你知不知道,女人跟孩子一样,是不能太娇惯的,一惯就坏。

厨房里又问一句:那男人呢?

郑小霞笑起来:也一样。

厨房里又问一句:为什么?

郑小霞说,因为男人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厨房里的李正阳就再不说话了。

回到长沙的李正阳突然一反常态,一有空就回家,一回家就进厨房。

郑小霞就在心里笑了。郑小霞心里的笑,自然不是得意于丈夫的刻意关爱。郑小霞是在笑李正阳的勉为其难,因为在丈夫手上做出来的菜,不是多盐就是欠火候。

6月的长沙开始沉浸在暑热中。

这天晚上,夜空布满了繁星,一轮明月挂在深灰色的天上。

李正阳踏着夜色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屋里传来笑闹声:“姐夫,大忙人回来了,我们都等你几个时辰了。”

李正阳一看是郑小云,就调侃:“哪敢叫云子妹妹等哦,无意中的错误。晚点,还不知道你姐怎么罚我哟。”

郑小霞嗔怪:“讨厌——”想打他一下,被身后的郑小亮挡住了。李正阳也很赏识这个有文化、有理想的堂弟,就把他送到长沙进了修业学校读书。

李正阳乘势说:“小亮呀,我们这个家,全让她们两姐妹当霸主了,只怕没我们什么好日子过咯。”

大家一顿哈哈笑。

郑小亮拉近凳子就想听李正阳聊。“姐夫,你们最近都特别忙,有没有事可以交给我做的,我只有多做才能提高嘛。”

李正阳抬头看着这老弟,笑笑说:“我还真想带个助手啊,你姐这助手倒不错,可忙里忙外的,我一场‘毁家革命’把一堆的麻烦都推给她了,够她喝一壶的。”

“什么,什么‘毁家革命’?姐夫……”

郑小霞接话:“就是把二弟他们连同你们弄出来跟他一起干,二弟两口子还好,你们都来长沙上学,他哪里管过。”

李正阳用手指点点郑小霞,挺服气。

郑小云马上问:“那家里的房产田地都不要了?”

郑小霞这下点点李正阳:“他呀……他爹可是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一辈子创立的家,说毁就叫他毁了……他好像在做善事,还不知多少乡亲背后说他败家子。”

正说着,李午阳进来了:“还说呢,大哥这个决定,害我跑父母坟上来回磕头,求他们宽恕。家是父母一辈子的心血啊。我是流着泪看大哥把猪赶到华容道卖,池塘的鱼也卖的卖、送的送;田地和房子都借给穷邻居。风车、犁耙那些农具,柜子床铺等家具都送给了乡亲。连别人欠我家的帐,都当面讲清不要了。就这样,把我们带出来。”

李正阳也心情沉重却故做轻松,打断李午阳的话:“这样不好啊,真正的无产者,革起命来无后顾之忧嘛。”

郑小亮感动了:“姐夫,我就是佩服你的魄力,做什么都不留后路。这样,你也只能一往无前了。”

李午阳几分无奈地说:“谁说不是,他断了后路,我们这个家跟他也没了退路。”

李正阳:“是啊,一心一意为穷苦百姓做翻身的事业。上个月,上海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共产党早期组织,创办了《共产党》月刊,新出版了《共产党宣言》,我们也建立了湖南的共产党早期组织。过几天,湖南有代表去上海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

李正阳说到这,对小明、小云兄妹俩说:“社会主义青年团组织也创立了,你姐加入了,你们也可以申请。”

郑小亮激动地说完:“姐夫,我马上申请。”

郑小云接上:“我也是。”

“还有我们——”这时,殷少华、熊德全、张京苹走了进来。

张京苹突然惊呼:“小霞姐……是你吗?”

郑小霞站起来借煤油灯一看:“是……苹妹子。”

殷少华:“哎,你们认识?”

郑小霞:“早就认识了,只是几年没见了。”

张京苹兴奋地说:“我现在是河西纱厂的纺织女工,在省劳工会的影响下,做一些组织工作。没想到跟两位领导人来找李先生,居然碰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郑小霞拉着张京苹说道:“苹妹子,我们俩到里屋说话去。”

张京苹:“要得要得。”两人便进了里屋。李正阳则就地与两个老朋友促膝交谈。

李正阳:“我说了,你们勇敢反抗资本家的斗争精神非常难得,劳工会有7000多会员,有好组织,这是一股不可小视的斗争力量。”

(33)我们贫穷绝不是我们命苦

九月,是人们告别炎热最舒适的时期,整个阳光明媚,又温暖适中。太阳像给长沙城抹上淡淡的金辉。阳光洒在湖面上,湖上泛起点点金光,为这秋日的湖面增添了几分妩媚。

长沙自修大学秘密教室里,坐满了进步学生。郑小霞坐在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就在前两个月,在这个斗争初期的关键接点,中国悄悄地发生了一件大事——中国共产党成立了。这让雾霭中的人们,突然像拨开云雾见到太阳。

自修大学讲台上,李正阳在介绍中共一大情况:“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具有重大的世界意义,第三国际增加了一个东方支部,苏俄布尔什维克又多了一个亲密战友……”

台下响起热烈掌声。

北郊48号是李正阳的“家”。

李正阳突然催醒熟睡的妻子:“堂客,你醒醒……”郑小霞揉揉双眼,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事呀,半夜三更的。”

李正阳想了几天的事,迫在眉睫要征得妻子同意。他说:这次去煤矿,那边的工人运动搞的轰轰烈烈,工人们都要留我多住几天,可我毕竟是学校的主事。在校,主事不主事都无所谓,不在学校或长时间无正当理事离开学校,就会引起同事和当局的注意。自修大学的事也多,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想辞去附小主事。”

郑小霞忙问:“你……想辞职?”

李正阳凝视着郑小霞片刻,这才点了下头,说道:“辞职就会失去很多收入,收入少了就会影响家庭生活,还会影响在校读书的弟妹。所以,我一时定不下来。”

“可不只是影响读书呀,一大家的开销,你毕竟是顶梁柱……”郑小霞叹了一口气。

李正阳:“二弟那里还有些收入,老家出租的田地也有些收益……个人利益和党的工作相比,只能以工作为重,家庭困难我们想办法克服就是。”

郑小霞望望坚定的丈夫,不再犹豫:“只要你想好了,我支持。”

“清水塘如今成了党的机关,一些重要活动你要参加。我想把母亲接过来,你哥在北京,她一个人在家也寂寞。”

郑小霞嗔怪着说:“你早就定了的事,到我这走过场而已……好嘞,把主事辞了,安心做党的工作。”

李正阳动情的把妻子揽在怀里:“还是我的霞姑好。”

郑小霞成了职业革命家的妻子。对这一新角色的适应,郑小霞也经过了一个由被动到主动的转变过程。

在他们居住的北郊48号,一间农舍不显眼的座落在几座小山中间。成了秘密党组织的办公地点。李午阳、郑小亮、张京苹、郑小云等在这里集成一个亲切、温暖的世界。同时,还热情接待来访的工人、农民、妇女和学生,并常常为深夜前来开会的同志站岗放哨。

湖南工人运动风起云涌,这天,郑小霞夹着几本书,提着马灯,第一次来纱厂夜校。工人殷少华和熊德全热情招呼她。殷少华拿过郑小霞手中的马灯,吹熄火苗,挂在墙上。

郑小霞走上讲台。

满满坐着才下班的工人,见是一位年轻的女先生,许多人投来疑虑的目光。

郑小霞气定神闲亲切地说:“姐妹们、工友们,你们知道吗,去年粤汉铁路工人曾因警兵殴打车务工人而罢工,还联合株州、岳州等地的工人800多,为改善工人待遇而团结斗争,并取得了胜利。这说明他们的团结勇敢。我们只要像他们一样,争取好生活的目的一定能达到,也一定能翻身做主人!”

大家顿时轻松活跃起来。

一位老工人不解地问:“我们辛辛苦苦没白天黑夜地干,为什么总无翻身之日,老被人踩在脚下?”

另一位中年工人悲观地说:“咱们工人生来就是受穷的命,真是‘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哟,出不了头的。”

一位青年工人接着说:“有人说,‘工’字出头,就是‘土’字,工人出头就要入土。还有人说,闹罢工的人被杀头,就是想出头的结果。”

郑小霞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工”字。“这个‘工’字很简单,只有三画,但意义却丰富。上面这一横代表天,下面这一横代表地,中间这一竖最关键,就是支撑天地的我们工人阶级。天高地厚,没有我们顶天立地的工人好汉,天地都会塌!”

一阵热烈的掌声。工人们的兴致越来越高。

李正阳悄悄来到夜校,躲在一旁观看。

郑小霞也兴奋起来:“现在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中,列强、军阀、资本家以及外国侵略者都压在我们头上,直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抬不起头,伸不直腰。然而我们工人毕竟是大多数,只要我们挺直腰,昂起头,就能顶破天!只要我们跺跺脚,就能把不平等踩进十八层地狱!我们贫穷绝不是我们命苦,而是因为剥削阶级把我们的劳动成果都剥削侵占了。我们要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夺回来!”

郑小霞的话让大家心里豁然开朗,工人们纷纷抬头挺胸起来。接着再启发大家:“我们今天学的‘工’、‘人’两个字,如果上下连起来,大家看,是个‘天’字。这意味着,只要我们工人阶级联合起来,我们就是天,天就是社会的主人!”

工人甲:“杨先生,你是说,只要我们工人结成队、抱成团,力量就比天大。”

“太对了!比天大的力量什么事干不成?俄国工人就靠这力量夺取了资本家的政权。工友们,朋友们,我们千万不要相信所谓的‘命’,那是资本家愚弄咱们的。我们能翻身,我们也一定能做主人!我们如果还能广泛地团结农民朋友,那将是——天下无敌!”

李正阳与齐和平突然出现在讲台旁。

郑小霞既惊又喜。

齐和平对李正阳顿发感慨:“嫂子现在是我党不可或缺的先进分子和中坚力量。你看,工人群众多欢迎你呀。”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